没什么好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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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杀破狼  陈轻絮中心】  缗蛮黄鸟 (完结)

我觉得我的肝已经被榨干净了……我就……改天再修改吧。

这篇文只是我想象中的一些原著中没有发生的片段,很碎,请多包涵吧。

还是遇见了一些同好!下篇见!

BGM:《越人歌》周迅/袁莉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正文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(一)
 “今日你又写的什么字?”

“飘风骤雨。”①

“何解?”

“慧极必夭,情深不寿。”

(二)许多年前

大形山山脚下有片林子,杏林。

“陈先生,今世溷浊而不清,吾辈可哫訾栗斯,喔咿儒儿,以事妇人乎……有兵马在手,喑呜则山岳崩颓,叱咤则风云变色……是为民除害也……”②

然而还不等他这番“宏论”发表到一半,就被陈先生一脚踢了出去。

陈轻絮站在院里练暗器,被扑面而来的一个大活人吓了一跳,两枚银针不幸打歪,堪堪擦着来人的鼻梁飞过。

来人大概觉得受了不可忍的羞辱,匆匆而去。中途路过一片放干了水的石塘,还踉跄了一下。

八十多岁的陈卓老爷子拎着一只挣扎的王八抖抖裤腿走出来,扬声喊了句“轻絮”,叫她帮忙把王八剥下来。

陈轻絮仔细地收好银针,拿着刀子板凳过去,二话不讲,直接上手。

陈老爷子在旁边肉疼地高喊:“轻絮你下手太重了!太重了!”

陈轻絮有点茫然,抬头道:“没伤到壳子啊?”

“谁告诉你我要壳子?今晚要拿裙边炖冬瓜!上次你杜叔送的火腿不是还没吃完吗……”

还以为你要拿龟壳入药呢,陈轻絮想。她随意地把王八一放,在一边的缸子里洗了手,又把银针拈出来。

“哎哟轻絮啊,暗器有什么可练的!来来,帮爷爷把裙边剖了是正经……”

嘴上说得轻巧。对于陈轻絮的功夫,不管是暗器还是轻功,陈卓从来是一个态度——爱练不练,但是月底要考较。

这个考较可不是不痛不痒地训几句话了事的——大形山间有两座陡崖,底下是急湍瀑布,素白如练,是为“临渊”。陡崖间是一根铁索,两年前是一掌宽,现在是三指宽了。考较功夫时,陈轻絮便走上去,迎面的是个侍剑傀儡,她得用银针打中特定的穴位,方不至于被逼下深渊去。

陈轻絮弹出一枚银针,轻声道:“他说要为民除害。”

陈老爷子庖丁解牛般切着王八,头也不抬:“没什么可除的。”

“‘倘若盛世将倾,深渊在侧,我辈当万死以赴。’,爷爷,这是你说的。”

陈卓终于抬头,凝视着她,缓缓地道:“不错,可是有的人,嘴上是为民除害,心里却是荣华富贵。他真以为我这老头子这样好骗么?轻絮,你以后江湖游历,切不可上了这些人的当。”他清清嗓子,“当今世界,虽亦有民不聊生之处,但还算是太平的。你要知道,倘若叫这些人去瞎起哄,不知多少生灵涂炭!嘿,害当然要除,但因此伤及无辜,便不大值当了。”

陈轻絮隐约懂了,陈卓又加上一句:“临渊阁出世,是无可奈何之事,不要天天企着乱世自己好展身手,那是胡闹!陈家讲的是悬壶济世,但倘若没人可济,那才是最好不过。”

陈轻絮点头,于是她年方总角,便明白了“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”八个字怎样写,但依旧不喜欢吃冬瓜。

(三)桃花杏花

陈轻絮曾年少,但不曾轻狂。

可能是年幼失怙的缘故,也或许是叫铁索银针药方子磨出来的脾性,总之当她看见一个男人满身是血倒在杏树下时,没有尖叫也没有逃走,还能接着嘴里背的“茯苓补心”加上“善镇惊悸”去。③

男人非常艰难地笑笑:“看到杏树就知道没事啦……小姑娘是姓陈吗?”他生了张冷清的脸,笑起来分外惨淡,仿佛冬日饮雪。

栽杏树是陈老爷子的习惯,他每治一个人,就栽一棵树,久而久之木已成林,每逢春夏,陈轻絮总喜欢在此处诵书。

陈轻絮给男人简单处理了伤口,一路把他拖到院子里。远远地便传来陈老爷子读书的声音。

“为人君,止于仁——狗屁!”

“为人臣,止于敬——狗屁!”

他每读一句,便接一句“狗屁”,待读到“与朋友交,止于信”④时,挥手把书掷在地上,喝一声,“全是放屁!”

男人又笑起来,低声道:“令祖父真有雅兴。”

男人就这样住下了,问他姓名,他只说是个痴人,问何为来此,他说是临渊故人。痴人伤好了也不走,陈轻絮问起,他便轻描淡写一句,身病可医,心疾罔治。

痴人读过书,不是说他会认字,而是说他正经学过四书五经那一套。陈老爷子早年也曾考过秀才,只是中途生了一场肺病,从此改向医道。后来有了名声,也曾去给前朝皇帝做过御医,只是世道黑暗,不几年就入了临渊阁,因此是最厌此道。⑤陈轻絮反而有点好奇,便时不时去请教一下痴人,权作了解。

那日她拎着“云从龙,风从虎”⑥过去,痴人正在弹琴。他弹琴时悒郁冷寂的眉眼终究会舒展些,但是神色端正,显得书生气很足。琴声淙淙,里头似有不同于他本人气质的暮春三月杂花生树,还有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。

一曲终了,她出声问道:“什么曲子?”

“《凤求凰》,你这样的小女孩子不懂的。”痴人坐在杏树底下,仰着头愣怔片刻,却又抚着琴问她,“想学吗?”

于是在灵柩素问汤头歌之外,她又多了几本琴谱。

痴人总是有问题要问,比如说放药书的小楼旁边的水塘为什么没有水。陈轻絮也总是客客气气地解答说,因为陈老爷子为效仿古人“留得枯荷听雨声”,要留枯塘听风。

陈老爷子上了年纪之后便不大饮酒,也不大出门,但是喝了酒头天晚上必拉着陈轻絮讲话,第二天则必出门。

这一日他下着春风饮了一壶花雕,有几分醉,整个人显得分外苍老。陈轻絮燃了一炉香,正欲服侍他睡下,陈老爷子突然抓住她手,声音嘶哑:“轻絮啊,你要小心……一定要小心啊……”

她知道爷爷的意思。陈卓总说,杏子外甜内苦,因此医者要面善心硬。可她却正好相反,是个面冷心软的。陈卓总怕她将来不会过日子要吃亏,因此这话醉一次说一次。

她将被子给爷爷盖好,低低地道:“那便不做绝世名医,做个江湖郎中便是。”

次日惠风轻暖,陈老爷子一早便出了门。陈轻絮上午练完轻功,与院子里留下的几个药童一个老妇吃过中饭,下午便去杏林里练琴。

她天性颖悟,加之得遇明师,于弹琴一途进境甚速。一曲《雨霖铃》练了半月,已是十分纯熟。当时她偶有所感,便试着在双调末尾加了个叠句。

痴人自是听了出来,却愣在原处良久,才开口道:“推陈出新,有进步。”他盯着一片缓缓下落的花瓣,忽然问道,“为何这杏林之中有一株桃树?”

顺着他眼光看去,素白之中一树桃花云蒸霞蔚,确然十分显眼。

陈轻絮见他转了话题,反而暗中舒了口气,答道:“此树与我同岁,我出生之时栽下的。”

痴人点点头,又说了句:“令祖父真有雅兴。”便无它言。

其时有民俗,若生了女儿,便在庭前种一棵树。等女儿长大嫁人,这棵树便伐下来作为嫁妆。痴人以为陈老爷子并未与陈轻絮言明此事,便没有再说。他却不知,这棵桃树实则是陈轻絮早逝的父亲种下的。

当下二人各有心事,沉默片刻,痴人摆摆手,转身而去。簌簌花落声中,只听他似吟似唱,似悲似喜。

“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。之子于归,宜其家人。”

“宜其家人兮——宜其家人——”

(三)风雨之间 (正文时间轴)

秋风秋雨愁煞人。

蜀间最怕是秋夜落雨。雨势连绵,纵是官道也湿滑难走。何况雨是无根水,性寒,此时出门,非着凉不可。

“雨势大,不如留宿一晚?”陈轻絮挥手叫几个药童进屋避雨,又燃起一炉心字香,出言道。

“多谢陈姑娘好意,不过还是等雨停了我们便走。”长庚动手帮她放下帘子,语气平和。

雁北王守礼得很,若不是这场雨,大约是傍晚便会离开。陈轻絮也不再继续相留,只说了句:“雨后路滑,行路当心。”

这样的雨夜是为闲话而生的。不多时几个年轻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。长庚抿了口药茶,忽然问道:“陈姑娘弹琴很好,想必陈老家主也是琴艺高超了?”

自从他知道顾昀的药是当年陈老爷子所开之后,便总是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将陈老爷子身上引。就好像他知道得越多,便离什么越近似的。

“不是。”陈轻絮摇摇头,“当年一个病人教的。”她不太想说下去,但脸上表情依旧不太明显,只是眉头轻蹙,嘴角微微抿着。

可惜当时灯光有些晃,葛晨没太看清她脸色,依旧追问下去:“那定是位高人了——现在这高人在什么地方呢?”

陈轻絮伸手轻轻抹去茶杯留下的水痕,言简意赅:“死了。”

痴人死在陈老爷子出门那天的黄昏时分,想是他怕陈老爷子医术太神,不小心便将他起死回生之故。他从放药书的小楼上跳下来,砸在放干了水的听风塘上。陈轻絮听到响声奔过去,人已经落了气,衣摆上是墨意淋漓的一行字。

“离歌且莫翻新阙,一曲能教肠寸绝。”

人间自是有情痴,此恨不关风与月。⑦

此言一出,四下便沉寂了。死亡不仅能使人悲伤,大多数时候还能使人沉默。哪怕陈轻絮后来救下了无数性命,对于痴人的死,也是到底意难平。一时间只有秋雨簌簌,恰若当年杏林落花。

半晌,曹春花试着转移话题:“你们说沈先生会弹琴吗?”

葛晨暗暗松了一口气:“应该不会吧?反正十六——顾——十六叔是肯定不会吧?”他将眼光投向长庚。

长庚垂下眼睫想了想,道:“义父应该是不会,但沈先生会。”他抬眼看向陈轻絮,“沈先生就是玄铁营的沈将军,当年同义父一起寻我回来的。”

陈轻絮点点头,葛晨见她似已揭过这茬,有意缓和气氛:“沈先生人很正经,但是什么都会。他会修机甲!而且还挺会做饭……教书也很不错,他当年还给我们讲过那什么,‘云从龙,风从虎,圣人作而万物睹’……”

陈轻絮本来准备顺着他的台阶下,可是听了他这样的描述,痴人那张冷冷清清的脸便在眼前一晃而过。纵然她行医多年,养性功夫极好,也不由得心里一跳,脸色明显地难看起来。

陈轻絮平素一直是仙气缥缈面无表情的,葛晨觉得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,但又不知是错在何处,张口结舌地呆在原地,好不尴尬。

再多么成熟冷静,终究不过是一帮少年人罢了。少年人讲话,尴尬自然是常有的。又是沉默,长庚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请教陈姑娘,倘若一个人受了伤,怎样才能从脉象上探出来?”

陈轻絮隐约觉得他心绪不太平静,暗道若是因为言谈便动他心境,反而激发了乌尔骨,那才是极不值的。当下便收拾心情,认真解答起来。

陈轻絮天生不太喜欢说话,加之年尚及笄,相依为命的祖父就去世了,她一个年轻女孩要做陈家家主,族里最亲的也只有几个堂哥,便也没有什么交心聊天的朋友,于是看上去甚至有点讷言敏行,只有谈及在“悬壶”和“济世”时多几句话。因此有关沈将军的那些个闲话,她转眼便忘记了。

她是深渊之上脚踩薄冰的人,说来处境甚至与雁北王殿下有些相似——只不过雁北王脚下的是乌尔骨,她脚下的是千秋医术,仅此而已。她见过太多风月情痴和手足相残,因此也愈发笃定寂寞一生心如止水的念头——有什么能动她的心呢?秋雨不能,夜色不能,也没有哪个人可以。

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,如果不是她,那又该是谁?

初见沈易是在蜀中,匆匆一面,她没什么印象,便赴身关外。关外酷寒连朔漠,她却不觉其苦。蛮人毒术与巫祝之事并不分家,她就从传说开始记录,再抽丝剥茧地分析。刚刚找到些许乌尔骨的眉目,她便被一封急件赶回了京都。

再次相见便是在京都了,陈轻絮当时忙着给顾昀治伤,又要分心给长庚压制乌尔骨,连着几晚没有合眼,几乎是焦头烂额。只是天生神色淡,也没什么人看出来。也就是这时候,陈轻絮偶然间知道了长庚对顾昀“心怀不轨”,心里惊讶至极。然而惊讶之余,又是十分担心。

她思来想去,都觉得这是一个死结——若是两人一生到老,倒也罢了,可若是中途有哪一方出了变故,后果都不堪设想。世俗流言自不必说,这两人一者是亲王之尊,一者手握兵权,太容易伤及对方,甚至于无辜他人。更何况长庚乌尔骨未除,只有更加危险。

她心里这样想,却没有出言相劝。一来她认为自己始终只是个医士,不该过分干涉病人私事,二来她觉得,以那二人聪慧,个中坎坷,应早已知晓,自己又何必给他们添堵。

再然后就是西北了,这一次,沈将军并未随行。

陈轻絮不喜欢打仗,因为在军营里面,连霜风和晨露都泛着一股血的味道。她站在伤兵所的几案前磨墨,抬头吸了口气,空气里的铁腥味和墨香味几乎以一个缠绵的姿态交融在一起,让她轻轻皱了皱眉头。

其实她早习惯了伤痛,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。但是战争,战争是无底深渊。伤兵所里有个年轻的军医,在好像永无尽头的伤兵面前几乎崩溃。那天陈轻絮听见他对同伴哭喊:“我们治好他们,不过是叫他们又去送死而已!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?”

她提起笔,慢慢地悬腕。练字可以静心,这是多年前痴人教给她的。究竟为什么要悬壶济世呢?究竟为什么要救人呢?究竟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?

帐外人声又响了起来,应该是新一批的伤员送到了。她立刻放下笔走出去,案上是只写了两个字的宣纸。

己任。

草泽医士,以天下为己任——无他,分内之事耳。

从始至终,没有意义,只有责任,只有应当应分,只有深渊里无声奔涌千秋难凉的热血呀。

陈轻絮加快脚步,向外走去。

(四)山长水远

陈轻絮暂住的小院落在京城一隅。院子里有花有草,西边是药圃,东边不远住了一户人家。

帮皇帝治好伤腿之后,李丰曾说要御赐一座院子给她,她轻描淡写地推辞了,一来是临渊阁身份,二是她爱清净。

京城总是冬日酷寒而夏季酷热,陈轻絮手里拿着的虎撑上都薄薄蒙了一层汗。她总是在阳光最烈的时候外出,因为那时段中暑的病人最多。等她回到院子里时已是夕阳西下了,东邻女正借着余晖捣衣,杵声阵阵,错落有致,那女孩便借着这节拍唱起歌来。

“伤彼蕙兰花,含英扬光辉……
 “过时而不采,将随秋草萎……”⑧

真好,她想。这几年民生疲弊,这女孩却有这样一把脆生生的嗓子,叫人心里平和而欢悦。然而她却没有想,若她不是生于陈氏,此时或许也会便如这女孩一般浣衣而歌了。

她走到门口,却见得一辆马车停在路边,一个瘦高的男子正立在轼前。她在军中见过沈易几次,倒是认识的,便敛衽道:“沈将军。”

沈易客客气气地长揖回礼,道:“今日沈某前来是有一事相求。”

陈轻絮点点头去推院门,因为时有病患上门,她的院门是从来不锁的,只是有时候虚掩着。她以为沈易是以为院门锁了,却不知道沈易站在门外是为了男女之防。

沈易再她示意下进了门,端端正正地坐好,文绉绉地道:“昔日有箕子佯狂,接舆避世,实为世之所迫也。今日幸得闻陈姑娘医术独步杏林,又素来义薄云天,特冒昧打扰,以作请教。”⑨

陈轻絮心里琢磨的是乌尔骨发作时在少阳经里的运行过程,对他这番话是几乎没往心里去,便只点点头,道:“沈将军请讲。”

她在生活琐事上素来想得直,因她知道沈易是顾昀挚友,便就以为顾昀早告诉了沈易临渊阁之事——毕竟顾昀看起来就挺多话。哪知道这回是她想错了,沈将军只识得陈神医,不识得陈家主。

沈将军端着下巴僵着脖子,从忠无不报信不见疑扯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,终于让陈轻絮搞明白了——原来是想帮老父装病。

她当即开了方子抓了药,并答应明日到沈府“问诊”。沈易连连说感激不尽,她只平淡地说了句:“就当是给长辈请个平安脉,不碍事。”

连着半个月,陈轻絮按时出入沈府,她只把此事当做分内之事,然而沈易每日都说着感激不尽之类,她也只当他是文人间通有的假矜持,不以为意。至于后来沈将军一见她便变为木头板一事,在她眼里还不如她院子里那株菖蒲重要,早已随风而去不知所踪了。

陈轻絮也不是没有被人追求过。她是江湖上的神医,杏林里的仙女,自然是有过鲜衣怒马的侧帽少年对着她吟诵“山有木兮木有枝”的。可惜陈轻絮从小接受陈卓老爷子“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”的教育,对于激奋,模糊又冲动的感情怀有本能的排斥,因此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。加之后来她做了陈家家主,便没有人敢于干涉她的婚事,否则,哪里轮得到沈将军捡这个便宜?

她对沈易有了点深刻的形象又是在好几个月之后了。

淄尘京国,总是不好闻,何况是天牢这样的地方。陈轻絮在鼻下轻轻点了几滴薄荷香,试图驱散黑暗的味道。其实她早已习惯了血腥,只是素来不能习惯罪恶罢了。

陈轻絮不打算亮出顾帅的私信,因为那代表着麻烦。她压低呼吸,将衣摆向上一翻,闪进了黑色的深渊,却没想到深渊里头有个沈易。

陈轻絮不喜欢文人,特别是假正经的文人,因为那种人更代表着麻烦。谁都不喜欢麻烦,尤其是话少的人。她按江湖规矩拱了手,伸手入怀去拿出信来,本以为今日是要费一番口舌了,却谁知沈易接过信来,借着天牢耳室里一豆油灯的亮看了许久,才挤出一句:“啊……哦,是,那你小心点,唔……请进。”⑩

原来不是假正经,是真矜持。陈轻絮在心里下了结论。她松了口气,迈步向牢内走去。加莱是草原凶狼,身边之人大约也是豺豹之性。身后有沈易,陈轻絮不再担心背后,手里扣了几枚银针,把精力集中在前方,结果又被看起来“惜字如金”的沈将军出声吓了一跳。

哧库犹废话很多,陈轻絮并未从他的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。但她对这场“访问”一直印象深刻。

“我自己比较愿意死在烈火里,但也知道‘蝼蚁尚且偷生’的道理,从军戍边者,保护那些更愿意活着的人是理所当然,我并不认为渔樵耕读的平静日子哪里可悲——倘若族人真得活得很可悲,那也是持利器的上位之人的过错。”⑩说这话时沈易不自觉地绷着嘴角,天牢里光线昏暗,显得他高挺的鼻梁轮廓分外深刻,整个人泛着一股近乎清寒的宁定。陈轻絮回头看他,那一瞬间,霉烂的稻草化作春朝繁花,沈易腰上的佩剑化作琴心,她几乎回到了十多年前的下午。

《凤求凰》,她莫名地失神。

转眼间已是二月。从陈轻絮十六岁出门历练,便是常年奔波,一刻也不曾停歇。可是这一年连她也觉得有些劳顿。似乎从雁回小镇长庚横空出世开始,天下局势就骤然紧张了起来。她不禁想,她都有些疲惫了,不知那背负乌尔骨的人还能硬撑多久——她一直觉得长庚的成长就是在透支自己。揠苗助长固然快,然而那苗该有多疼呢?这也是她一开始不支持长庚入主临渊的原因之一。然而后来云谲波诡,也由不得人想那许多。陈轻絮用指尖碾了碾细碎的雪粒,恍惚间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了。

她面前是一条干干净净的手绢,里面小心翼翼地包着几块冬瓜蜜饯。这是今晨一个小兵偷偷送来的,说是沈将军的一点心意。在战乱烽火里,冬瓜蜜饯几乎可称得上是稀罕了。

她知道这肯定不是沈易的手笔,他肯定是不敢的。但虽然是“好事之徒”的馈赠,其意也昭然若揭。她难得地皱了皱眉头,又将手绢合上了。

她不再去想沈易的事。她只是不爱表达,却又不傻,沈易喜欢她这件事,她早已知悉。长庚是多么剔透的人,显然对她的洞明一清二楚。长庚知道了,顾昀自然也知道了。那日帐前的一句“越人歌”,不是试探,只是在问她的态度罢了。

“今夕何夕兮?搴洲中流。
 今日何日兮?得与王子同舟。 ”

然而今夕何夕?平雪莽莽。今日何日?万骨同哭!

陈轻絮只是摇了摇头,对着四周,十指交叉拜了一拜,又反过手来一拜。顾昀懂了,于是不再说话。

这叫作“托孤拜”,是江湖上极重的礼节。受了哪一位朋友的托孤拜,就是许下承诺,为他完成遗愿。眼下战乱四起,单说是陈家每日在药材老本行里的运作,都不是简单的数目。生民旧鬼,都等着挽狂澜于既倒啊,匈奴未灭,又何以家为呢?

她又托小兵将蜜饯送还,道:“我不爱吃冬瓜。”

(五)一往而深

大形山脚下有个镇子,镇上有个宅子。

此处才是陈家的老宅。陈家的家主不住老宅,住在大形山脚下的院子里。这也是事出有因。陈家靠一手针上功夫独步杏林,平常施针,所用皆是银针,但真正作为压箱底绝技的,却是金针术。要做陈家家主,只有一个条件,便是学会这单传的绝技。再加之家主主要负责的其实是临渊阁之事,离陈家的关系反而并不紧密。

陈轻絮翻进药圃,穿过垂花门,径直走到一座歇山顶的亭子里去。亭子里坐着一个瘦逸的男人,见了陈轻絮,他也不惊讶,只是呵呵一笑,道:“怎还是不爱叫门?”

陈轻絮简短地回道:“麻烦。”

这男人是陈轻絮族中的二哥,也是代陈轻絮打理陈家事务的人。

陈轻絮交代几句,又与陈家二哥商讨了些族中的事务,陈二哥却试探着开了口:“如今外头事务告一段落,不知家主有无为自己考虑的意思?”

这显然是在问有无良人了。本来是有的,陈轻絮心想。可惜他们太像了,所以没有了。她摇摇头,便去老宅里为她预留的房间歇下了。

她难得地有空闲睡一觉,但睡得却不太好。梦里始终有人牵着她的马辔,那人面目模糊,只有一双眼睛清澈极了,静静地看着她。他们对视了一会儿,那人却突然掉下泪来,哑着嗓子道:“你不要命了?”

她从梦中惊醒,起坐不堪平。陈轻絮看了看更漏,还不到三更。她干脆披了衣裳起来,又翻了出去。星月皎洁,明河在天,她漫无目的地走上街,这镇子不算太繁华,若是在京城,这个点夜市还鼎沸着,然而此时此地,只有一家卖汤饼的还挑着灯。她走进去坐下,店家也困了,没什么精神地招呼了一声。

她问:“有面汤吗?”陈轻絮不饮酒,但却想喝点什么。

店家以为自己听错了,又问了一遍,答道:“有倒是有,可惜早冷了。姑娘若是想要喝的,小店有莲子羹。”

陈轻絮点头:“亦可。”

过得半刻,莲子羹端了上来。店家的配料十分足,葡萄干花生碎占了小半碗。陈轻絮喝了两口,却喝到几块蜜饯。那蜜饯清甜可口,爽脆弹牙,是陈轻絮以往从未尝过的好滋味。

她唤店家:“这是何物?”

店家探头来看,答道:“冬瓜蜜饯。”

陈轻絮一怔。她从来不吃冬瓜,还为这个被陈卓骂过,因着医者是要尝遍百物的。她吃所有东西时都不加冬瓜,然而今日满腹心事,忘了交代。

店家似乎是突然有了精神:“姑娘你不要小看了小店的冬瓜蜜饯,那是我……我那个拙荆……手制的,”他特意换了个文雅的说法,“确实不一样!”

确实不一样。陈轻絮将这句话在心头连过几遍,好像被凉水浇了个通透,接着心里又涌起一股热流。

后来她知道了这种感觉应当怎样称呼。

怦然心动。

(尾)

陈轻絮终于还是见到了那只小步摇。确实简洁到了近乎朴素的地步,乌木的柄身上不加任何修饰,簪头穿了孔,坠了一块雕成羽形的黄玉。沈易急忙地想将它收回桃木抽屉放好,陈轻絮却伸手拿过来绾上。

沈易惊喜得很:“你喜欢这个吗?”

陈轻絮点点头:“我很喜欢。”

多好啊,她想,秋风止于水,黄鸟止于丘隅,陈轻絮止于沈季平。

END

①“飘风不终朝,骤雨不终日。”《道德经》
 这段对话时间是长庚游历的那几年,地点是蜀村,人物是陈轻絮和长庚。
 ②前半句是屈原的《卜居》,后半句是骆宾王的《为徐敬业讨武曌檄》,这两句一个声讨郑袖,一个声讨的是武则天。此处的设定是元和年间顾昀中毒,有人得到风声,借讨伐蛮妃的借口想要作乱。为什么没有成功,第一是因为临渊阁没有支持,第二就是没有证据,至于兵马,他和骆宾王一样是吹的。所以,没错,我设定这人就是几十年后堂前诉冤的那位。虽然陈老爷子错怪了他,但陈老爷子的话还是不错的。
 ③“茯苓补心,善镇惊悸。恍惚健忘,兼除恚怒。”
 ④《大学》
 ⑤取材自李时珍的故事,向李时珍医生致敬,他永垂不朽。
 ⑥《易》
 ⑦欧阳修的词,暗示痴人的死因。痴人是读圣贤书的人,但是莫名其妙地爱上了自己的侄女,非常负罪,所以避世最后自尽。所以陈轻絮在知道长庚喜欢顾昀时,内心震动非常大,她觉得这种事不会有好结果。(传说欧阳修喜欢自己的侄女,也有一说是外甥女。)p.s.虽然这种死法看起来很仙,但是其实非常痛苦。危险动作,请勿模仿。
 ⑧古诗十九首  其八 讲的是少女青春萌动
 ⑨这段话是废话,大意是我想请你帮个忙。
 ⑩原文和原文,我太喜欢这个沈将军了,请原谅我的大段引用。

附:《大学》传三

《诗》云:“邦畿千里,维民所止。”《诗》云:“缗蛮黄鸟,止于丘隅。” 子曰:“于止,知其所止,可以人而不如鸟乎?”《诗》云:“穆穆文王,於缉熙敬止!”为人君,止于仁;为人臣,止于敬;为人子,止于孝;为人父,止于慈; 与国人交,止于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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