砚

我爱映真。在新年之前看见这篇，真的是太开心了。和映真认识将近一年，我很喜欢她，她是个有诗性的友人。我依旧用鲁迅先生的话—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，斯世当以同怀视之！

感谢她对《缗蛮黄鸟》的喜欢，我时常觉得惭愧，我确然是写得不够好。她说写文章是见证奇迹，我是向往这种境界的。“每一个写作者都有扼杀上帝之心。”这是豪言壮语。我只能说，我写这篇文，就像是在沙滩上捡拾贝壳，有一颗明珠，也足矣。

哎呀，听着春晚里头刘谦见证奇迹，语无伦次。

祝新春快乐，岁岁今朝。

饮火:

_写给 @程砚 和她的《缗蛮黄鸟》，恭祝新禧。

后来去听《越人歌》，顺路翻出了在自己收藏夹里落灰的《夜宴》。

那实在是很好的一场戏，凋零的真理，在我心里仅次于婉后怀拥茜素红赴死前的那段独白——青女歌唱着死去，年轻纤薄的躯壳与苍老腐朽的灵魂，饮尽杯中酒后还可展颐温然一笑。合上面具，身着麻衣，素白在灯火微茫的大殿中翩跹如飞蛾，到最后不是死亡攫取了她鲜活滋润的生命，而是她凭着爱，在隔过黑暗的河流无声地嘲弄着死亡。

爱大概是灵魂的燔祭了。

情之一字，可开鸿蒙，可逆乾坤，摧枯拉朽地烧出半生芜色，回望皆是苍茫。有些情来得太快太迫切，仿佛诞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来填欲望的沟壑，如同对夜空放出虚线蝴蝶；而有些情深埋骨血，却可以终其一生地沉默燃烧，孤注一掷的决绝更令人动容。

漫长光阴疏漏下琐碎，有人站在自己青春的收煞处遥望山河。

《缗蛮黄鸟》开篇处一问一答意境玄妙，蜀中秋夜雨连绵，陈家家主与未来的太始帝窗下烧灯看字。据后文给出的注释所云，此时应为长庚在外游历的那段年岁——沉疴顽毒过早地削塑了一个沉肃的他出来，痴情已深种，停留是多弊无益，只得借远行逃离。少年长成青年，唯一不变的约莫是过早萌生的那份情愫。

然而陈姑娘着实是平静的，她平静地来到这个故事，同青女一样身着素色衣衫，怀抱古琴立于海上的潇潇风雨中，是卡尔维诺所言的“轻”的具象化。不过倒也不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，身为医师，救死扶伤是必为之责，烟火气是要有的，烟火气则是精华。

除了乱军中与顾昀等人的第一次相逢，她的少女时代，我们一无所知。看起来她如今的性格要比那时更加内敛，想必是江湖风雨所磋磨的，这样的空白使我好奇她经历过什么——她的亲族，她的故乡故居，她如何研习歧黄之术和既救人又索命的银针，以及她是如何入道临渊的。在《杀破狼》原文中，对于副线沈陈爱情的刻画，更多地来自于沈将军，通过他笨口拙舌的表现给故事增添了一抹喜剧色彩，但是陈姑娘的心态又是如何的，我们无从得知。

我最喜欢的是天牢那一段。沈易与痴人的身影渐渐重叠：多年前的青稚杏影、痴人墨意淋漓的白衣与一味浅淡却从未褪去的意难平；如今的霉烂稻草，沈易寒光荧荧的铠甲与坚毅深邃的眉目。临渊阁人的身份赋予她看待世界的另一个独特角度，我们可以说大梁身陷如此乱局，陈轻絮是始终清醒的那一个。她懂那情，那或浅或晦的爱意，自己却有意识地不肯踏足其中，她是清楚的，以她的身份鲜能为情所羁绊。但也许那一刻，陈轻絮就已经动心了，即使她本人并未意识到。

那段，当时想到的莫过于两个字：风月。其实是“万古长空，一朝风月”的“风月”，纯粹，通透，带着禅宗超脱于红尘万里的意味。一边是在江湖行走多年、见惯人情世故的医士，年轻的躯壳与古老的灵魂；一边是世家出身，理当入朝平步青云却走上一条条人人匪夷所思乃至耻笑道路的将军，是万里吹渡边关寒梦的长风。沈陈两人大概初看时是完全不同的，但细细看来却是有很多共通之处的，他们对初心的坚持，对山河的热爱，那是明珠美玉一般的情感，纵使蒙尘，亦可彻照山河。沈陈两人的感情，成年人的理性是一方面，但我觉得，彼此在其中袒露出的真诚与深情是相当珍贵的。

后来与程砚聊天，聊起彼此故乡的婚俗。我很喜欢女儿红，就是在女儿出生时埋下，待到女儿出嫁时再挖出来喝的酒，总觉得里头隐隐有一种哀而不伤的寄托，比婚宴时流水般捧上的名贵酒水真情实意许多。至于植树，然后伐下制作嫁妆，也许曾经有过，不过植树的习俗已经鲜少遇见了，女儿出嫁时陪嫁箱子的遗风倒是还在。我的女性亲辈，比如说外祖母，她的衣柜里的确有两只做工精美的木衣箱。顺带一提，桃木是鲜少用的，因为惹虫，用的更多的则是香樟木，木质紧实而气息温敦，有种可靠坚定的感觉。

程砚虽然自嘲为年更型选手，但是我很喜欢她那股子琢玉的劲，这种劲儿赋予她的文章一种可贵的，古意，仿佛从遥远的岁月中褰裳涉水而来，是可爱的。接下来，她说，等她高考完了，会继续一系列女性角色中心文章的写作，我是期待着的。有《缗蛮黄鸟》与《林栖者》两篇珠玉在前，她对于典故纯娴的运用，她对人物性格的驾驭能力，都很让人惊喜。真诚地祝愿她能够快乐地写下去，毕竟，写作本身就是一个创造奇迹的过程。